浙江乡野间的现代化农业产业项目，吸引社会资本有序进入

在绍兴市柯桥区建灶村海丰千亩菊园，前来参观菊花展的游客络绎不绝；在温州乐清大井镇，正在建设的200亩铁皮石斛温室大棚仅需4个人看管，用手机就能查看温室内的温度、湿度等数据；在衢州江山市华新湖羊生态示范园，整齐壮观的现代化羊圈让游客感叹“羊住别墅了”……

如今，走进浙江乡村，随处可见现代农业产业项目星罗棋布。

长期以来，农业农村被视为“投资洼地”。近年来，社会资本有序进入农业农村受到关注。2020年以来，国家连续3年发布年度社会资本农业农村投资指引，鼓励社会资本创新投融资模式，有序投入农业农村发展重点领域和关键环节。具体到浙江，今年省财政厅、省农业农村厅联合印发《关于申报2023年农业农村重大项目投资奖励的通知》，拿出真金白银，最高奖励5000万元，鼓励引导各类资本投入农业农村重点领域。目前，已遴选出59个项目，年度计划投资45.4亿元，省财政预拨投资奖励资金3亿多元。

社会资本涌入浙江农村，给农村带来的不仅仅是资金、技术，也为农业发展带来了新思路。资本下乡如何加速农村资源要素整合，带动产业链延伸和产业升级？社会资本如何在与村民、村集体的互动中建立利益共享机制，让农民共享发展红利？近日，记者前往湖州、衢州、温州、绍兴等地进行调查。

绍兴海丰菊园花农在劳作。记者杨一帆摄

农业投资呈现上升趋势

距离邵朱高速出入口仅500米，浙江海丰花卉有限公司千亩菊园内，一座座现代化的菊花种植温室格外引人注目，当地村民正在温室内劳作。

菊花销售虽然是小众领域，但背后却蕴藏着巨大的市场。从专注国内殡葬服务业到开拓日本等海外市场，海丰鲜花每年向日本出口数千万株菊花，成为中国对日出口菊花最大的供应商之一。回忆起最初的选址，基地负责人李克说，吸引他们的是当地交通便利，毗邻上海港，方便菊花装运出口。

乡村振兴首先要解决钱从哪里来的问题，必须建立健全与乡村振兴相适应的多元化投入机制。面对自然与市场的双重风险，农业如何吸引社会资本？

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好曾表示，中国农业转型还会不断加大力度，科学、适度规模的投入可能会带来更好的回报。

随着乡村振兴等规划的实施，农业较长的回报周期成为对冲其他投资风险的选择，农业成为新的赛道。浙江作为民营经济大省，拥有一批回馈家乡、带来良好发展前景的本土企业家宝贵资源。

位于江山食用菌产业园的浙江君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生产线。记者杨一帆摄

在江山市衢江一级公路边，一个总投资3.5亿元的年产5000吨农副产品深加工、肉类加工厂、冷链物流生产线项目正在紧张建设中，预计明年春节后投产。记者在这里遇见了投资人王国林。30年前，他从江山市西龙村到上海打拼，在食品行业闯出了名堂。2020年，他决定回家乡投资，特意把新注册的公司命名为“西龙人”。他已经很久没回上海老家了，时刻关注着项目的进展。

“农产品最大的问题就是销售渠道。”王国林说，江山有丰富的特色农产品优势，但过去由于深加工能力不足、销售渠道不畅，家乡的农产品走不远，卖不出去。

在江山投资，建设成本相对较低，劳动力资源丰富，靠近国内主要消费市场。他说，在这里建厂，不仅可以弥补当地缺乏大型农产品加工企业的不足，还可以和江山其他大型农业项目联动。有了成熟的销售渠道，谈及未来，王国林信心满满：“我的目标是把江山的特色农产品推向全国，未来销售目标是突破百亿元大关。”

浙江良好的营商环境、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建设，也让寻求新赛道的资本更有信心进入农业领域。海丰花卉1000亩菊园选址时，最头疼的就是土地流转问题。当地政府主动协调，确保项目顺利实施。

在江山市农业农村局副局长姜玉国看来，要让社会资本安心下乡，必须正视企业投资的痛点，特别是用地、基础设施配套等。过去农业项目农业设施用地多，建设用地少，不利于企业形成有效资产，“就好比城市房子可以抵押贷款，农村房子就不能。”为此，江山市积极探索建设用地指标有序向农业投资项目倾斜等措施，缓解企业投资、建设乃至未来退出的后顾之忧。

配套基础设施方面，江山市投资1400万元，修建了峡口高速至华新胡杨生态示范园区4.38公里的道路。当地政府以食用菌产业园建设为抓手，安排2000万元重点建设园区污水处理、道路、电力等配套设施。已投产的浙江骏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金针菇项目，年产金针菇2万吨。

记者从省财政厅了解到，近年来，社会资本对浙江农业农村投入总体呈上升趋势。以南浔、安吉、莲都、乐清、江山等地为例，有代表性的重大农业产业项目27个，建设期为2020—2026年，涵盖养殖、精深加工、全产业链等多种项目，总投资178.91亿元，今年累计投资逾23亿元。

盘活资源，开拓更大空间

今年国庆假期，湖州市南浔区双林镇向阳村温阳向阳里迎来大批游客，民宿一度出现一房难求的现象。5月，这里举办音乐节，朴树、郭顶等音乐人、乐队齐聚一堂，吸引了数万人参加。

向阳村曾是区域内最薄弱村之一，抛田严重，集体经济负债150余万元。经过“千万元工程”和美丽乡村精品示范村建设，向阳村已成为“水韵江南”的典型代表。

“只有引进项目、吸引资本投入，才能把资源优势更好转化为发展优势。”向阳村党支部副书记沈会峰说，村庄更广阔的前景，需要有实力的“翻盘者”的参与。

在多地建设过文旅项目的上海文洋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考察向阳村后，决定投资建设文洋向阳里，并于去年6月开工建设。该项目占地2200余亩，总投资11.27亿元。项目负责人邹继民说：“向阳村发展农业旅游基础好，我们有资金，有成熟的项目经验，可以合作共赢。”据测算，项目全面建成后，预计每年可吸引20万名长三角游客。

随着资金的注入，向阳村曾经闲置的农家乐被改造成精品民宿，废弃的鱼塘变成了露营地，民宿、餐厅、潮流艺术等诸多新业态也纷纷涌现。这让当地村民感叹：“现在我们的村子一点也不比城里差，走在村子里就像走在画里。”

湖州市南浔区双林镇向阳村温阳向阳里项目。 记者 杨一帆 摄

当社会资本带着资金、项目进入到农村，激活了农村的诸多资源要素，不仅如此，社会资本还带来了新的市场思路，不断开拓新的市场空间。

温州乐清市大井镇下山头村有一座“铁皮石斛流”公园，是以铁皮石斛为核心，集主题游乐、田园休闲为一体的田园综合体项目，已成为知名的打卡点。在下山头村，记者看到，联排别墅井然有序，景色优美。谁能想到，这里以前还有这样一句话：“金山银山，不嫁山下人”。巨变的背后，离不开乐清本地人返乡投资。

“中国铁皮石斛之乡”是大井镇的一张金名片股票期权，特产雁荡山铁皮石斛已获得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认证。多年打拼与合作伙伴共同创立知名化妆品公司的方玉友，坚持回家乡投资兴业，在省乡村振兴产业发展示范项目等项目支持下，依托当地特色资源，打造数字化铁皮石斛种植基地，还投资5亿元实施浙江千户雪酒业项目，将铁皮石斛与酒业创新对接，项目正在紧张建设中。

乐清市财政局农业科工作人员说，财政支农政策资金的创新投入，有效改善了农业农村地区的营商环境，使农村资源优势逐步转化为新的产品优势和产业优势，社会资本带动了大井镇铁皮石斛产业集聚，开拓了更大的市场空间。

社会资本投资举办的新型农业企业积极探索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新模式，打造新的增长点。

从一朵花到一条链，海丰花卉已发展成为集花卉种植、加工出口、观光旅游为一体的浙江省农业龙头企业，并培育了拥有菊花品种1700余个的浙江省种质资源园；位于江山市峡口镇的华新湖羊生态示范园于2021年11月建成投入使用，是目前全国最大的单体湖羊养殖基地，并形成了湖羊原种繁育、饲料加工、有机肥生产、羊餐饮、旅游服务等全产业服务能力。

加快区域特色农业升级

除了村容村貌发生明显变化外，湖州市南浔向阳村村民更期待项目建成后收入增加的前景。

为确保项目引进与乡村振兴紧密结合，文洋向阳里项目由上海文洋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与向阳村合资成立，向阳村以其土地、湖泊、闲置农舍等出资20%入股，仅享受分红，不参与投资运营。项目建设区域内所有整治、新建资产均归向阳村所有，上海文洋公司只拥有使用权。

此外，向阳村的农家乐出租给合资公司统一经营，也可以自行装修经营。拥有农家乐的农户不仅享受股东分红，还有每平方米35元的租金（每年递增10%），这给大部分农户带来每年2万元以上的收入。

温州乐清下山头村村民和村集体也尝到了实实在在的实惠：农户以土地承包经营权入股，每人每年可获得分红；村民到农业企业务工获得工资，户均每年可增收4万元以上。

依托海丰千亩菊园，绍兴建灶村周边的闲散劳动力在家门口就能实现灵活就业。技术人员结对指导农户栽种育苗、浇水、施肥等，对种出的菊花品质、花蕾大小等进行综合评定。花品质越好，农户收入越高。如今，建灶村年集体经济收入增加近500万元，辐射周边四个村，带动300余户农户种花创收。

资本进入农村，激发了农村的内在活力，农业的产业价值得以体现，产业链各方优势互补、分工合作，村民和村集体的腰包越来越鼓，进而带动了企业的投资和长远发展。

家住附近冯市村的卢义鹏，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华新胡杨生态示范园工作。“能在离家近的大企业上班，家里人都很高兴。”在“公司+基地+农户+市场”一体化产业运营模式下，周边村民通过饲养胡杨羊、种植饲草等方式，增加了收入。

江山市还积极争取省财政厅2023—2025年区域统筹财政奖励政策专项资金，用于建设湖阳屠宰场等配套设施。峡口镇、清湖街道、新塘边镇等相关村成立了村庄强化公司，设施建成后出租给企业，进一步延长产业链条，带动社会资本进一步投入，相关村每年固定租金收入约200万元。

社会资本向农村的涌入和长期稳定的发展，不仅填满了村民、村集体的“小口袋”，而且加速了区域特色农业的升级，从而带动了全区域传统农业资源转化为产业优势，充实了区域发展的“大口袋”。

温州乐清铁风堂石斛饮料全产业链项目生产线。记者杨一帆摄

在乐清市铁皮石斛产业协会会长宋先水看来，社会资本项目的陆续落地，推动乐清铁皮石斛产业向百亿产业目标迈进。11月17日，国家卫健委、国家市场监管总局联合发布公告，将铁皮石斛等9种物质纳入传统既是食品又是中药材的物质目录。铁皮石斛深加工迎来新的发展机遇，社会资本投资建立了铁皮石斛饮料、铁皮石斛酒等全产业链项目，为铁皮石斛打开了更广阔的市场。下一步，当地政府将联合具有资金、技术、市场优势的社会资本，通过提供组织保障、制度保障、公共配套服务等，联动农户、村集体、区域经济共同发展。

省财政厅相关负责人介绍，近年来，我省积极创新财政支农方式，优化政策支持方向，支持推动社会资本下乡。以2022年为例，出台《浙江省农业农村重大项目投资激励实施办法》，支持34个项目入围首批省农业农村重大投资激励项目库，兑付首批省级激励资金2.2亿元。下一步，在继续鼓励引导资本下乡的同时，将从资金引入、项目实施、效益实现等方面进行全过程监管，推动社会资本更好地发挥作用，服务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

（记者杨一帆、金涵、青梅玲玲，通讯员陆海东、何发顺、闫琪）

【专家观点】

加速农业农村价值重塑

近年来，浙江紧紧围绕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大力推动科技、人才、资金进农村，不断激活农业农村发展活力。

新时代的农业农村发展蕴含着新的价值，有无限的潜力转化为市场价值。社会资本下乡带来的不仅仅是资金和项目，更是资源要素整合的平台。社会资本具有更加敏锐的市场嗅觉，能够有效整合农业农村科技、人才等要素，促进特色农产品精深加工，加速传统农业向优质高效农业升级迭代，带动农民和村集体增收，加速农业农村价值重塑。

浙江在吸引资本扎根农村方面具有诸多优势。浙江作为民营经济大省，民间资本投资活跃，农村正成为大量资本流动的广阔土地。当地人才资源得天独厚，不少有情怀、有能力的浙江企业家纷纷回到家乡投资兴业。良好的营商环境也为资本注入农村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依托自然生态环境和市场区位优势，浙江在延伸农业产业链、农业与旅游结合等方面发展势头良好。

我省正在推进高质量发展，打造共同富裕示范区，社会资本在农业农村发展要素合理配置、市场活力迸发中需要发挥重要作用。在推动社会资本向农村转移过程中，一方面要建立好利益联结机制，处理好社会资本与农民、村集体的关系，增加农民收入和村集体收入，让农民有真正的获得感、幸福感；另一方面，政府公共服务要继续发力农村投资找项目，解决好项目用地、农地流转等问题，引导社会资本健康发展，推广成功经验，鼓励机制创新。

可以预见，随着浙江多措并举推动农村社会资本平稳良性发展，农业强、乡村美、农民富的画卷将更加绚丽多彩。

（作者潘伟光，浙江农林大学浙江乡村振兴研究院执行院长、教授）